黄炎培的《苞桑集》签名本
文/唐吉慧 发布时间: 2021-04-06
我很少搜集名人的书籍签名本,名人签过名的自然珍贵,然而我确信书是用来读的,读时难免重要的文字下面画一条线、边上备注几行字,如若一不留神溅了水、折了角,真是罪莫大焉,不过在我的书柜里,黄炎培先生的诗集《苞桑集》的签名本却有着两本,一本自上海购得,签赠《文汇报》创办人徐铸成、严宝礼,封面钤有“文汇报资料室”的蓝色印章,另一本自北京购得,签赠著名学者章士钊。
1938年1月,黄炎培与友人张家瑶、杨卫玉、自己的弟弟黄朴奇,一同自桂林去往梧州,快到梧州时,四人泛舟在了西江之上。那天夜寒江冷,黄炎培坐在木船上望着倒映在水中飘摇的月影,不禁触景生情,填了一阕《西江月》:“三月淞波化碧,十年京阙生烟。国魂叫起向南天,万众戎衣相见。早识功名尘土,何劳跋涉山川。担当家国匹夫肩,系住苞桑一线。”
苞桑一词出于《周易》“其亡其亡,系于苞桑”,炎培先生当年用这两个字寓意中华民族虽然遭受苦难,却仍然拥有强大的生命力、蓬勃的生机,之后便以“苞桑”为名,在这年8月印了一本小诗集,《苞桑吟》。1940年12月,除《苞桑吟》外,新增了近两年的诗词汇成一本《苞桑集》,黄炎培说:“自京沪撤防,西南逢转,三秋有获,量诗独丰。既两度印小册分贻友好,似当情话,岁月所积,又复成蠹。友好不绝见索,既印者早苦不给,则先后尽以付印,即总名之曰《苞桑集》。”两年后,重庆国讯书店重印了这本诗集,两书内容一致,书名一致,书眉倒印了“苞桑吟”。到抗战胜利,炎培先生的好友叶圣陶与傅彬然督促他多收集些历年的作品,包括许多小册,时间至抗战结束为止,加以严格选则,最终有了这部《苞桑集》。
诗集由开明书店出版在1946年11月13日,那段时间,常能在黄炎培先生的日记里读到赠送友人《苞桑集》的文字。徐铸成、严宝礼同时出现在他的日记里有两次,第一次是1947年2月7日,他与叶圣陶、范烟桥、徐铸成、严宝礼等多位友人,在他的表弟吴湖帆家里赏画,《徐铸成日记》中同样有着记述:“吴兄取出其珍藏名书画,多为稀世之宝。”那晚炎培先生一定没有随身备着书,因为第二天他才赠了一本给吴湖帆。第二次是1947年8月13日,他记了这样一笔:“徐铸成、严宝礼来。”这本签名本想必是8月13日赠与友人的纪念。
黄炎培一生有过三次被迫流亡的经历,光绪29年7月去了日本,1927年5月避难大连,接着第三次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,由于他拒绝国民党提出的国共谈判调停并发表支持共产党的言论,这年2月3日,他的好友周孝怀告诉他,国民党有一份拟抓捕的黑名单,他被列为了第一位。在这危急的时刻,中国共产党邀请他北上赴解放区,于是在中共上海地下党的策划与安排下,黄炎培化名王正方,他的太太姚维钧化名谢信君,女儿当当化名王小妹,2月15日他们摆脱特务的跟踪,登上了去往香港的轮船。他的女儿黄学潮后来回忆,14日那天晚上黄炎培对她说:“学潮,我一生几次躲避迫害出走,只有这次遇到的对手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。可这一次我也最有信心,因为这次行动全部由中共上海局、香港分局总负责,你放心,一定会成功。”第二天,黄学潮亲自为父亲戴上一顶能够从头拉到脖子、只露出双眼的灰色毡绒帽,穿上一件旧式长袍,黄先生临出门戴上一副墨镜,与女儿挥手作别。
16日中午船到台湾基隆稍作停留, 19日凌晨2时顺利抵达香港。黄先生携家人在如云旅馆打发了一晚上,第二天住进商务的工厂宿舍,他们在二楼,三楼住着陈叔通、马寅初。其时为了参加新政协会议,诸多民主人士与进步人士陆续转移到香港,萨空了在马宝道66号三楼、章乃器在英皇道445号四楼、柳亚子在宝街1号四楼……继而克服重重困难,分批撤离北上。3月14日晚,黄先生作为第八批重要人士离开了香港。
3月23日,黄炎培一行在天津第二码头登陆,受到了热烈的欢迎。3月25日早上7点自天津出发,10点半到达北京前门车站,董必武、李维汉、沈钧儒、齐燕铭等早已在车站迎接了。
北京的那段日子黄先生除了参与新政协会议的部分筹备工作,也进行了一些演讲、会了许多朋友,他在4月4日的日记中提到:“向开明取《苞桑集》三本。价(人)384元,一赠柳亚子,一赠章行严,一赠潘伯鹰。”这本《苞桑集》的落款时间1949年4月,地点北京,正是4月4日赠送章士钊的那一册了。
炎培先生是大教育家,写诗填词,于他并不当正事,每每写完,随手记在笔记本上,或零碎的废纸上,不过他却有着天赋,幼时熟读唐诗三百首,九岁时他的老师让他以“家在江南黄叶村”为题作成四句,头两句他写:“处士家何在,江南第几村”,得了老师不少褒扬,这两句边上自然密密麻麻画了不少圈。过了些日子,一位长辈为他出上联,“相对一庭花,久而生厌”,他对“纵谈千古事,快也如何”,更得了夸奖,自此对诗有了特别的兴趣,逢到人家书房便要翻一翻人家藏的古人诗集。 14岁时老师告诉他,学诗要从整饬凝练开始,至功夫纯熟再入自然,否则舍难图易,清空则为浮华了,于是命他读温庭筠、李商隐,无奈年少不识诗滋味,温李的辞藻没有感动他,那几年欲写不知从何落笔。20岁时受了新教育,继而走上艰险的世路,家国的忧难、身世的悲哀,顿然使他的情感越来越激烈,无所宣泄,就此全部写入了诗里。
《苞桑集》分为三卷,收录诗词767首,前后跨越42年,无疑是叶圣陶、傅彬然为炎培先生七十岁之前编了一本精选集。